最后的约会
草加雅人“消失”一个月了。
这一个月来，巧没见过草加。准确的说，是见过凯撒，而没见过草加。和orphnoch交战时凯撒现身了，第一次巧问他去哪了，他侧过头，随后离开；第二次见面时巧又问了，草加头也不回地走了。
他的样子有点奇怪，但只要平安，只要还在战斗，草加就还是草加，巧便放心了。把草加从河里捞出来的雪夜想来有些后怕。
巧和偶然相遇的木场提起草加——从某个节点开始，每次和木场聊天都绕不开草加的话题。草加最后的行踪是那天夺门而出，启太郎早就问过木场了，对方说草加未曾找他麻烦。他能去哪儿呢？最初启太郎忧愁地叹气，电话打不通，流星塾的人也没他的消息。后来听说巧遇见凯撒心情才好起来，把草加的房间打扫了一遍等他回来住。
“他有自己的考虑吧。”木场安慰道。
“还有件怪事。最近的orphnoch变得越来越急躁，你有什么头绪吗。”
“是吗？也许他们在恐惧着什么。”
木场打扮得不同往日。
他总是套着材质柔软的衣服出现，譬如卫衣、衬衫、牛仔裤之类，头发是随意拨弄理顺的状态，给人以天然和纯洁的印象，不是草加那么做作的精心伪装。而眼下的木场，挺括的黑西服套装，配以尖头皮鞋，一丝不苟地用领带束缚喉咙，发型精心打理全部梳到脑后，没有一根乱发。
刚见面时巧没认出他，木场主动打招呼为他付了超速罚单，他又忘记带钱了。
“最近开始上班了。”木场察觉巧的打量，体贴地解释。
“不错啊。是什么工作？”
他递来名片。装在透明卡套里的纯白卡片，木场建设公司社长木场勇治。木场是大企业的少爷，现在当上社长了。
“真厉害。”巧由衷地称赞。
“只是托家父的福。”
青年社长腼腆地低下头，变回往常那个温柔的他。他们沿河岸散步，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你会想他吗。”
木场突然问。巧反应过来他问的是草加，在外人眼中他们是恋人。
在草加眼中，也把自己当做恋人吧？
“那家伙很讨厌。可是不在的话……”
可是草加不在，他会感到寂寞。
“还好他离开了。如果还在，巧再过一阵子会迷恋上他的。”
“你这家伙也会开玩笑啊。”
巧佯装挥拳，木场配合地躲了躲，脸上始终洋溢笑意。
“不过，莫非这是阿巧的初恋？”
“大概不算。”
从前也被告白过，觉得麻烦没有答应，但若对方继续死缠烂打，他就不晓得怎么彻底拒绝了，常常单方面被缠上、被宣布是恋人，而后因他开始新的旅行结束。和草加这般由他公开的恋爱是第一次。
“抱歉，因为阿巧看起来没有什么经验。”
什么嘛。这种话。
“你就很有经验吗。”
“稍微。”木场不好意思地摸刘海，却摸了个空，“一般而言，一个月完全不联系，就默认是结束了。”
是吗。
草加和我结束了吗。
巧吹着风，脑袋里只剩下这句话。
“如果阿巧的身边空下来了。”木场突然扣住他的手，“请和我约会。”
巧皱起眉，满眼别拿他寻开心。木场没有松手，他敛起笑意，神色严肃地站直。
“和我在一起。这是我一直以来想对你说的话。现在终于是合适的时机了。”
一周之后，巧在追逐某匹伤人的orphnoch时再度遇到凯撒。
他想起木场说的，解除faiz的变身向他喊：“草加！你要和我分手吗。回答我。”
凯撒只是看着。
“不回答就当是了。”
巧有些生气。明明是他先强迫交往的，却甩了自己。
黑色人形终于朝他点了点头，离去了。
“突然找我有什么事。”
木场依然是那副打扮，加了件风衣，更似办公室精英的模样了。他是工作途中过来的，一辆黑色轿车把他送到巧身边，看起来心情甚好。
“不用特地过来。我和草加确认过了，我们结束了。”
“是吗。那么……”
“你说的我也认真考虑过了。我不能答应你。”
木场的表情立刻安静下来。他仍然维持笑意：“为什么草加可以，我不行呢。阿巧不喜欢我？”
“不是的。而且我和草加是有特殊原因的。”
“阿巧对我不是恋人的喜欢，可以这么理解吧。”
也许吧……巧点点头。
“果然如此。真遗憾。”木场失落地注视地面，“那么，作为最后的安慰和念想，请和我约会一次。这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的梦想。”
都说到这份上了。
原来木场这样的人也是会对别人步步紧逼的。
自己被草加说没有想欲望，没有梦想，如同行尸走肉一般。正是为了找到梦想才开始没有终点的旅行的嘛。长久以来漫无目的地漂泊，直到认识真理，认识启太郎，到了东京，安顿下来，见到了许许多多人的梦想，他还是没找到属于自己的，倒是觉得能守护别人的梦想也不错。看到别人幸福，他也会觉得幸福，那么没有属于自己的梦想也没关系吧。
那张柔和的脸，正用真挚和期盼面对自己。
最后的约会和最初的“约会”一样，选在真理推荐的游乐园。木场提前包场，整个园区只有他们两个人，带墨镜的男人们守在门口。
社长出行都要带保镖吗。巧心中吐槽，要论打架，木场比他们更强吧！
空旷的园区安静得古怪，只有喷泉和旋转木马运转的白噪声。巧问木场接下来要去哪，去卡丁车，还是去鬼屋。木场一直在点头，说好。
“喂，你不要老是说‘嗯’，也提点意见啊。你想玩什么？”
“不知道。只要和阿巧在一起，去哪里都可以。”
让人没办法生气的笑容。
最后的节目，和上次一样买了冰激凌乘坐摩天轮。
木场不太想吃甜食，握冰激凌的手快冻僵了，巧接过去，为了不让雪球化掉大口大口地一起吃掉，冷得直打哆嗦，木场用双手捂巧的手指相互取暖。
“阿巧听说过吗。摩天轮升到最高处时kiss，就能获得月神的祝福。“
巧将信将疑，这是他第二次听到了，还加入了神话要素，令他觉得和真理订阅的杂志一样不靠谱。
“这是上一任恋人告诉我的。结果我们很快就分手了。说到底，月神自己都没能拥有永恒的爱情，又怎么保佑别人。”
“那可不一定。如果我是月神，正因自己没有，才想守护别人的。”
“阿巧是这样想的啊……”他把巧的手指贴在面颊上，“难得，我们会有分歧。”
草坪中央的钟楼转至午夜十二点，二人的游乐场结束了。
木场挽着巧的手往外走，依偎的部分很温暖。他们在大门口驻足，木场微踮起脚，巧在嘴唇碰触的一瞬间拉开距离，脸上流露歉意。
木场点点头：“我知道了。我有个地方想去，请你陪我去一趟。”
木场解开领带，绑住巧的眼睛，说路线是秘密。巧的五官很灵敏，他听到风声，回声，机械声，车辆穿过高速和隧道，下到某处的停车场，又缓慢驶入某条逼仄的小道。
木场柔软的手指碰触额头，领带被解下。
巧来过这里。
智脑公司的实验室，曾经装满了栽培蓝玫瑰的罐子，如今空荡荡的，冷得像冰窖，正中央平放一张床，床上的人隔得那么远，巧也能一眼辨认出是草加。阖着双目，皮肤在冷光灯下发蓝，口鼻没有呼出白气，无生机地躺在那里。
他眼睛有些痒，努力眨了眨，回头想寻求木场的解释，那名一身漆黑的男人面容平静，解开外套露出凯撒腰带。在巧反应过来之前，他身后的两名保镖朝巧开枪。
那是实验室开发的对orphnoch专用麻醉弹。
巧踉跄前行，撞到木场的胸口，缓缓倒下。
“这个男人杀了海棠。你要和这种人一起杀害同胞吗。”木场的声音比室温冰冷，“人类和orphnoch是无法共存的。阿巧，到我的身边来。”
巧昏迷前的眼神回答了一切。木场失望地望着地上的男人。他设想过巧脱下他的衣服、看到凯撒腰带时会有何种表情，果然不行，只能以这种方式看到。
“把实验材料送到楼下去。”木场俯视巧，又瞥了眼远处的尸体，“那个没用了，找时间处理掉。”
巧被锁在一米高的铁笼里。薄薄的病号服包裹骨骼分明的身躯，脖系栓大型犬的颈环，由一根链子系在笼子外。实验室的人来去匆匆，地上经常能捡到散落的材料，他们并不介意被巧拿去看，只是体形大一些的小白鼠而已。有一次，巧捡到木场的名片，和他那天收到的一样，是某个粗心的助手落下的。无事可做的巧把那张纸片从透明塑料壳中抽出来才发现这是张对折的纸，展开翻面便成为黑色的名片：智脑公司社长木场勇治。
他太了解我了。巧懊恼地把名片塞回去。
他知道巧不会仔细看这张纸，才毫无顾忌地递出。
木场百忙之中会抽空来视察。
亲手打开上锁的铁门，解下铁链把巧牵起来喂他吃饭。如果巧不愿意吃，自然有人掰开他的下颌灌流质食品。牙齿和银勺子磕得叮当响，木场展开塞在西装口袋里的手帕，专注地为他擦脸。
“放心，这样的日子不会太久。”木场哀愁地说，“你也感觉到了吧，orphnoch的生命很短暂，审判我们的日子就要到来了。研究也没有取得进展。”
在实验药剂的作用下，他的身体总是昏沉。
木场隔桌子拉扯铁链，凑过来吻着唇角。接着，边走边慢条斯理地解开腰带跨坐到他身上，双手搂住他的脖子，亲昵地贴上来。周围的研究者见惯不惯地交谈工作，他们的谈话声逐渐被落在耳边的喘息声掩盖。
“这样你就满足了吗。"巧望着他。
“雅人可以任性地得到你，我却不行，因为我太善解人意了，不觉得不公平吗？我想，我也可以强硬一点。”
他起身离开，研究人员来把巧带走。
夜里有人送饭，脚步很轻，和之前的不是同一个，听着耳熟。闪电般精准地攥住对方胳膊，却被挣脱了。现在的自己完全使不上力……
巧大声喊：“长田！是你吧。”
结花停住脚步。
“对不起。”她跪坐在笼子前，“白天看到你把午饭吐出来了。”
“你怎么在这。”
她在这，就意味着白色谎言已被揭穿。
“我查了海棠的信息，他根本没买机票，也没买船票，没有离开过东京。”
这个女人也太可怕了吧。
“去问了木场先生，才知道他被凯撒……”
眼泪簌簌地落下。
巧喝了一口放凉的味增汤，身体舒服多了。他们一起吃过几次饭，结花留心过他的饮食习惯，带来的都是他喜欢的。
“他让你来的？”
“是我擅自来的。我在做社长秘书，原先那位被木场先生辞退了。”
结花有些不好意思：对于获得这样一个普通人类的社会身份。
是吗。巧背过身去侧躺。
“海棠不是草加杀的。过去的他或许会，那个时候的草加不会的。”
结花生气地站起来：“你怎么那么笃定？他憎恨orphnoch。因为是你爱的人，所以维护他吗？”
“我说啊，木场很善良吧。”
“当然了。”
“善良的他会夺走草加的性命。”巧盘腿坐起，扯开胸口的扣子，露出针孔和电击烧焦的皮肤，“会这样对待我。”
“可是……这是两件事！”
“算了。草加和海棠都已经不在了。我们也会死去的。”
巧黯然。
“其实……”结花犹豫，“草加可以活过来。”
巧猛地凑近，脸贴上冰冷的铁栅栏催促结花说清楚。
“木场先生要求处理掉那具遗体。在那之前，他经常去看它，不说话坐上一整天。我想，它对木场先生有特殊的意义，就擅自留下了。”
她的直觉很敏锐。前几天木场在办公室把玩着一枚环形吊坠发呆，突然说，还好处理掉雅人了。如果留到今天，我可能会忍不住复活他。
死去那么久的人类，也可以复活吗？结花好奇。
-我看了实验室资料，他从前死过，被注射orph因子复活，因而能使用凯撒。腰带属于orphnoch。
-然而他毕竟是人类，一直那么使用腰带总有一天会化为沙土。只是将指针稍微拨快罢了。
在结花轻柔的叙述中，巧迅速吃完饭，鼓着腮帮说：“带我去见他，长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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