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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三式卫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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毆打鐵的賭博paro

面目全非的賭博默示錄paro,毆打鐵中心

放課後的大俱利伽羅被夕陽染成絳紅色,他把外套系在腰間,頗有少年偶像天團伴舞的風采。他像每一個普通日本不良高中生那樣掏出小魚幹喂飽粘人的野貓,幫不認識的孩子取下卡在樹上的網球,扶老奶奶過馬路,給老大爺換氣門芯……拽著感謝的氫氣球一路沉默到家。
“歡迎回來。”
廚房裏的燭臺切光忠喊道,聲音像往常那樣帥氣。正襟危坐的長穀部扶了扶金邊眼鏡,收起報紙批評他要出聲回答才符合禮節,性格孤僻是難以在社會上立足的。
“沒關係,我們俱利是酷男人路線。要什麼湯底?”
“別慣著他。麻辣。”
大俱利伽羅鑽進被爐把橘子頂在頭上,彆扭地想,好像一家人。
不知何時漂泊到這座城市,也忘記為何同住屋簷下。三個孓然一身的男人組成家庭,過去的人生被徹底斬斷徒留空白,只隱約記得是舊識。他們默認不去探究身世,既已融洽同居,如果曾是仇敵不如忘記。
一個人上學一個人回家的少年大俱利伽羅,白天是家庭主婦夜晚是打工戰士的燭臺切光忠,金融公司正經上班族的長穀部國重。青春期的同學總愛重複男歡女愛的話題,大俱利伽羅不是沒懷疑過光忠和長穀部的關係。
今天是長穀部升職加薪的好日子,他請客上等牛肉火鍋。燭臺切為二人盛飯,完美的營業笑容讓人心生好感:“祝賀國重步步高升。對了,俱利伽羅,隔壁一期一振說週五有家長會?”
他的聲音滿懷雀躍,大俱利伽羅險些捏斷筷子,原本自信可以瞞天過海的,路上已經拜託了被他扶過馬路的老奶奶冒充母親。他別開臉避過熱烈眼神,面無表情地在心裏勾勒光忠的形象,可靠挺拔的輪廓,感情鮮亮的眼眸……人人猜測他是夜裏的帝王,誰會相信他不過是個樸實的便利店晚班收銀員呢?他想像女同學們前仆後繼地向他打聽的景象,一個人吃飯、一個人睡覺的理想生活被打亂,就害怕得大吃了一口牛肉。
一個長穀部已經夠危險了,不想讓別人知道光忠的好……真夠自私。
那個什麼,亂一直說的,愛?是自私的。他理直氣壯地想,放下飯碗上樓了。
燭臺切疑惑不已:“什麼?怎麼了這是,搞不懂。”
長穀部分揀著鍋裏的豆腐和蔥:“你是不懂。”
生活一成不變地迴圈,大俱利伽羅努力逃避光忠對家長會的期盼。他原以為可以為這些無聊的雞毛蒜皮煩惱下去,直到永遠。
早春的第一場雨熱情擁抱高中生,把他變成濕濡濡的黑貓。從門口就察覺氣氛不同往日,沒有光忠愛的歡迎聲,客廳裏吵吵嚷嚷的。那兩個人也會吵架?大俱利伽羅懷著好奇和暗爽潛入。長穀部消沉地坐在桌前,某種重擔壓彎了他的脊樑,光忠則在旁邊鼓勵——不如說是煽動:“絕望裏不是還有一線生機嗎?比起勞苦一輩子不如賭上性命,人生就應該戰鬥。”
昨天還和諧美滿僅僅有個高中生在彆扭的普通家庭怎麼突然要拼命了,難道是光忠的仇家找上門?他沖口而出:“我會保護你的。”
燭臺切詫異地望過來,流露出一絲欣慰。
大俱利伽羅窘迫,搞錯了嗎?
“俱利,你先坐下……是這樣,國重被陷害欠了高利貸。”燭臺切手夾一個赭綠信封,沒有擔心反而越說越興奮,“三條組給了他機會,這封邀請函——三條家的賭宴,千載難逢的好機會。”
長穀部有些懊喪,他從未如此失態地喊道:“不是生路!那是,他們玩弄良好市民的手段,是通往地獄的絕路。去的人幾乎都從世上消失了。”
“樂觀點,不是有成為億萬富翁的嘛!”
“我不會冒險的。你也不准。我會把它燒掉。”
長穀部搶過那封信。
燭臺切歎了口氣:“好。我先去做飯。”
“高利貸……是多少。”大俱利伽羅若無其事的問。
長穀部重重歎了口氣:“五億日元。別擔心,我會繼續照顧好你們。”
打工時薪八百日元高中生險些一口茶噴向天空,怎麼也數不清有多少個零。
“我算過,這幾年經濟景氣,再做一份工可以在五十年內還清。”
長穀部笑著安慰他,下眼瞼一片青色。大俱利伽羅木訥地點頭,望向廚房,光忠的身影格外沉默。他想提醒長穀部,對方已經捏著邀請函起身,喃喃著該去找工作了,24小時工作工作工作。
夜裏,大俱利伽羅推開燭臺切的房門,對方正拆下眼罩,深色發絲蓋住傷疤。玩小鋼珠作弊被抓的下場,恰是三條組的店,他們毀了他的眼睛。
“明天的家長會,來嗎。”
“我可以去?!當然了,我好高興。”燭臺切光忠抬頭望著猶豫的高中生,幹勁滿滿。
“嗯。所以……”大俱利伽羅伸出小指要拉鉤,說不出下半截話。
光忠主動勾住他的手,體溫炙熱擾得人心浮氣躁:“我不會做危險的事。我喜歡現在的生活,廚房也是男人的戰場嘛!”
第二天,燭臺切光忠和那封邀請函一起消失。
×××
光忠已經失蹤一周,連同長穀部來不及燒毀的信。
大俱利伽羅報了警,他哪兒都找不到光忠。員警得知事件和三條組有關頓時抄寫的手都開始打哆嗦。
長穀部奔忙工作,巨額債務把他的時間表填滿了,連續不斷的加班,在公司看日出日落。他對光忠的事毫無頭緒,只得拜託所有能拜託的人。
大俱利伽羅焦躁不安,他該去哪尋找,向誰求助?黑幫電影裏種種恐怖景象使他噩夢連連不斷在半夜驚醒,學習委員五虎退每天都擔憂地偷窺他。
光忠消失的第十天,房東鶴丸國永到訪。
他是個行蹤不定的男人,一年有三百天處於失聯狀態,從不提到家人和朋友。當初收留無家可歸的三人或許是同情吧,每個月象徵性地來收租蹭飯,權當慈善。大俱利伽羅能夠上學也是他安排的,一個來路不明手臂上天生纏繞著黑龍紋身的人要解決戶口問題不易,鶴丸卻輕鬆搞定了。
大俱利伽羅這才想到,無所不能的房東或許有辦法吧?
他像個男子漢一樣堂堂正正地下跪,懇求他救救光忠。
鶴丸一進門就看到這孩子行此大禮,心想還好我是嚇大的。
他就地盤坐問道:“他重操舊業去打鋼珠了?”
“我找遍了所有小鋼珠店,沒有。”
我是開玩笑的……鶴丸望著天花板想。
問清前因後果,老沒正經的人表情變得沉重。他摸出手機盯了許久,熟練地撥了個號碼。
“您好,預約祈禱嗎。哎呀,是鶴丸先生。榮幸之至。”電話那頭的聲音穩重可靠,“有何吩咐?”
“我得了絕症,叫三日月聽電話。”
“會長休息了。我可以代為傳達,您的優先順序是僅排在小狐丸先生後面的……”
“夠了。”鶴丸笑著打斷,“向外人下手,三條組也墮落了。”
“怎麼算外人,那兩個畢竟是您過去的——”
“你這傢伙!”旁邊的高中生終於按捺不住撲過來搶走手機,“立刻放光忠回家,否則……”
“否則?”
餘裕的逗弄叫狠話儲備不足的他陷入尷尬,鶴丸奪回手機控制權:“我會來。”
大俱利伽羅抬起臉,白髮掃過面頰,這一秒他和鶴丸的距離只有零點零一公分,能清晰看到他金瞳裏收縮的虹膜肌理,聽筒另一頭充滿魔力的回答和二人的呼吸聲攪在一起。
“哈哈哈。願意和我玩嗎。鶴。”
那是誰?大俱利伽羅用眼神詢問。
鶴丸漫不經心地掛斷電話:“只是個糾纏我的大小姐。”
×××
深夜。
加長豪車停在門口,黑衣人頭領吩咐左右拋出紅毯,象徵性地彎腰:“鶴丸先生,請。”
浮誇過頭了吧。送別的長穀部皺眉。他幾番提出要替大俱利伽羅去,實在拗不過反抗期的傢伙。
被邀請的男人提著鳥籠,深綠絲絨布下隱約聽得見鳴囀。鳥兒名叫鶯丸,附近街坊都認得,寄養在一期一振家向來由次男藥研照顧,為到水果店的每一位客人唱歌。
大俱利伽羅是個添頭,沒有客客氣氣的禮遇,不是鶴丸強行拉手黑衣人們恨不得把他圍堵在車外。一路上女主播柔聲提醒入夜了收好財物小心飛天螢火蟲怪盜,他按住長穀部連夜縫在外套內側的護心鏡,腦海裏浮現光忠被虐待欺淩的幻燈片,為莫名的興奮羞恥。
“發尾是天生的。”身旁的人突然伸過頭,仿佛梳理寵物毛髮,“撿到你時就是紅色。”
大俱利伽羅坐立不安,回過神來車已經停了,酒店大樓被霓虹燈包裹直入雲霄,渾然一座火焰熊熊的煉獄。
電梯門打開就見一道黑影沖出緊緊抱住被押送至此迎接的燭臺切光忠。大俱利伽羅的千言萬語在後腦勺被攏住時只化為一句,你沒事嗎。
“當然!”燭臺切神采飛揚,容光煥發,“滿額了讓我等一周,好吃好喝的。石切丸先生說不能對外聯繫,害你們擔心,抱歉。”
鶴丸端著燭臺切的下巴,調侃的語氣分不清在玩笑還是惱火:“我多事了?還胖了些。”
燭臺切笑:“你是來參加賭宴的?”
白色的男人更正:“我們。”
“太危險了……回去,俱利醬。”
少年不為所動。
燭臺切指尖搭在鼻樑,大俱利伽羅的倔強和鶴丸國永的戲謔一同映在他的左眼裏。他知道自己不退出他不會回去,可他不想放過這個機會。
從格格不入的人生解脫、重新活過來的機會,漫長的平靜讓他的血都快生銹了。
黑衣人把他們領到空房子,裏面候著十來個人,發現又多了兩個競爭對手把不滿都寫在臉上。修著妹妹頭的溫和男人乾咳兩聲,大俱利伽羅聽出他是最初接電話的,想必是光忠口中的石切丸。
“在座各位都是被生活所迫,沖著十億日元的救贖來吧。感謝對三條組的支持。”他的聲音親切得可以從事幼教工作,“在那之前有道前菜——請安靜,簡單的小遊戲,二十分鐘內過關即有十萬日元。”
現場從騷動變成興奮,也有少數不耐煩地喊著直接進下一關。石切丸抬手,身側簾幕拉起,集裝箱棺材般陳列,大小剛好容身一人。幾個黑衣人抓住他們的肩膀強行往背後貼號碼,大俱利伽羅低喊了聲放手被按住強行綁住眼睛,瞥見光忠乖乖讓人從後蒙上,鶴丸身邊的黑衣人則手忙腳亂地鞠躬,一邊道歉一邊系上布條。
在世界陷入黑暗的前一秒他看到了光忠安撫他的笑容,溫暖了懸著的心臟。
“噓。睡覺的時間。”鶴丸按著鳥籠。
人們被裝進集裝箱運送,在黑暗狹小的空間裏恐慌。大俱利伽羅有些暈車,揉著太陽穴想,光忠,他很怕黑……
打開。石切丸的聲音隔著金屬門板傳來。
大俱利伽羅解下布條努力適應光線,眼前橫陳鋼筋通道,架在打通的樓層中間,離地面多高,三米嗎,十米嗎……他恐高。
石切丸拍著手鼓勵:“走到對面過關。沒有死過人,請別害怕。現在放棄也可以,只是就此打道回府吧,真正的賭宴隆重得多,不需要膽小鬼。”
他們很快發現下一層隔著玻璃牆的另一間裏正舉行宴會,賓客打扮奢華,紅光滿面,期待地談論有多少人會摔下來。
左右吵鬧不斷,抗議的棄權的,喊著不想成為取悅他人玩物的,沒有光忠的聲音。
石切丸突然厲聲訓斥:“諸位,世上有躺著就能來錢的好事?三條組的錢是不眠不休搏命賺的,不敢承擔風險卻想一夜暴富,有這種不要臉的想法難怪只配過豬狗不如的生活。”
死般寂靜,直到鞋跟扣上金屬的清脆聲打破僵局。燭臺切踏上獨木橋,姿勢如同武士般漂亮。節奏平穩的踏步聲鼓舞眾人,他們紛紛上橋。
大俱利伽羅跟了上去。光忠的背影決絕奔赴地獄,他想陪伴在他身邊,不讓怕寂寞的光忠獨自一人。
鶴丸哄著發抖的夜鶯,黑衣人湊過去,會長給您在樓下留了席。
“要飛了,鶯丸。”
以性命為籌碼的賭博開始了。最初有一人落馬摔得骨節外露引發恐慌,鶴丸大聲說著冷靜啊大俱利伽羅,看前方,寂寞就和我聊聊,別害羞嘛——他的語言飽含讓人輕快的力量,將緊張化解。
“是你朋友吧!”大俱利伽羅身後的人感激涕零,“他好厲害,我們都會沒事的!”
煩死了。他嘟囔。但,謝謝。
宴席中騷動了。是鶴丸國永,他怎麼來耍猴戲了,真從外苑除名了嗎……滑稽劇越發無聊,他們不想看團結友愛的表演,開始大喊掉下來!掉下來!詛咒間夾著尖銳的笑。
大俱利伽羅心底發寒,這些敗類,同樣生而為人,真把他們當畜生看!
“那個116號!”有個聲音尖叫,“把你前面的人推下去,我出十萬!”
對,我也出十萬,推人都有份,推下去,推下去——不可能,誰要推?剛這麼想,敏銳的直覺使他背後一凜,本能向前大跨一步。前方的人逃開,身後急著推他的人也搖晃起來,他眼睜睜看著二人落下,摔得皮開肉綻,宴會變成歡樂的海洋,笑聲淹沒痛苦。
大俱利伽羅握緊拳頭,他想跳下去把那群混賬統統揍翻。
鶯丸的歌喚醒了大俱利伽羅。光忠在最前面,應該沒事……身後傳來加快的腳步聲,他連忙往前加速,咬牙出聲對前面的人喊:“別怕,不會推的——”
話音未落,對方已失去平衡。
最終不到十人抵達。大俱利伽羅腳底發虛地著地時被燭臺切和鶴丸一左一右扶住,他猛地抬眼問:“如果前面有人,你會嗎?”
燭臺切沉默。
“金錢是魔鬼。”一旁衣裝革履的石切丸整頓袖扣,“各位,準備好去地獄了嗎。害怕可以棄權,有人帶你們去領錢。”
他的眼神藏滿譏諷,仿佛在說十萬塊就打發的叫花子,不過是廢人。在這強烈的鄙夷下,有兩個人低頭舉手表示退出。
鶴丸吹口哨逗鳥,自言自語:“魔鬼是多種多樣的。”
燭臺切舔舔嘴角,朝石切丸滿臉期待地開口:“別再這麼無聊才好。”
光忠軀體裏裝的不是人類。大俱利伽羅總這麼想。
當初鶴丸把他從賭場抱回來時全身染血,光忠吸飽了腥味的黑西裝如同黑洞。
他是為戰鬥而生的男人,貪戀危險,喜歡下廚是絮絮叨叨的溫柔,也為了名正言順地揮刀。或許每一個夜晚光忠都在殺戮的夢中醒來,戀戀不捨地舔著手指。
如果自己不保護他,哪一天就被碾碎了。
×××
琉璃牆後的貴客搖晃香檳,看他們的眼神和賭馬如出一轍。
大俱利伽羅不喜歡地下賭馬場。都是可愛的馬,毛色漂亮,被鞭打、火燒、注射興奮劑,途中猝死無妨,勝者大笑,敗者頹喪。
應該是鶴丸帶他和光忠去的。鶴丸嚷嚷去見誰,遠遠看了眼就要回去。問過光忠卻說沒這回事,是不是你的夢,房東大人怎麼會帶高中生去那種地方,我也不會同意的。
那就算是夢吧。夢裏光忠比現在冷酷些許,腰間別槍,影子是凝固的火焰,身後血腳印鋪疊逆開為火樹銀花。他扭過肩膀,雙目明亮地期待讚美:“我是不是很帥。”
自己答了什麼?反正不是誠實的話,後悔沒能多誇獎他。
石切丸將幾人引導至大樓頂端,地面有有直升飛機留下的刮痕,順著石切丸手指方向能看到三條筆直的鋼筋大橋直通對面大樓,航空障礙燈將道路照耀得發光。
石切丸微笑著:“一百米,一樣的規則,很簡單吧。”
有人探脖子望一眼,只有不見底的深淵,他問,下麵有安全網嗎?這裏是62層……
“怎麼會?”石切丸大吃一驚,一臉我活了三十年沒見過如此愚蠢之人,“這可是獎金十億日元的遊戲呀。”
開什麼玩笑,真的會死——不等那人說完,石切丸又從表袋裏掏出一個遙控器打開開關,一陣強烈的耳鳴襲向眾人。
“差點忘了,這次通了十萬伏特高壓電,想手腳並用蒙混過的話……呵呵,燒焦了有點麻煩,半空中就會變成骨灰,請注意。”
燭臺切有些失望地自言自語,和剛才一樣無聊。
“如果所有人都抵達對面,十億日元——”
“均分。可以怎麼做剛才也教你們了。順便為了不給三條組惹麻煩,還請簽下條例。”
大俱利伽羅也平靜地接過紙。
不攔著他嗎,可能會死哦。鶴丸簽字。
“我會跟著他。”
“你……”長大了。鶴丸有些複雜地想。還是那麼小的一個孩子時就說要保護他們,可愛得讓人想戲弄。
他揉了揉少年的腦袋:“開始時光忠叫你回去,說危險。真奇怪,明明是對危險沒概念的人。”
我知道的。大俱利伽羅捏著拳頭。光忠待我是特別的……
五個人選擇繼續前行,只聽見夜風彈奏大樓間的三味線。
×××
“要贏,俱利——”
大俱利伽羅明白總有一天會和光忠分開,沒想到那麼殘酷,就在眼前。
光忠被推下時將罪魁禍首們拖下去墊背,無底空洞聽不見回聲,只有漆黑。
他只能向前走。離終點十米,玻璃窗後同樣有面目可憎的人在貪食慘劇。鶴丸已經落地打開那扇窗,突然間巨大的風壓把他輕飄飄的身體像一盞風箏被吹向天空。
這是現實嗎,是夢嗎。如果不是光忠臨死前的話,他也想一同墜落,或許噩夢就能醒來。
飛出囚籠的夜鶯繞著大俱利伽羅淒鳴,不支墜落——它沒有被黑暗吞沒,而是攤到在半空。原來絕路左側有玻璃制的臺階,通往另一樓層。那個石切丸只會說怪你們自己笨吧?大俱利伽羅發誓要用盡全力打斷他的鼻子。他捧起悲傷的鶯丸裝在胸口一鼓作氣沖上二層,絲毫不怕踩空,一拳揍翻了迎上來的石切丸。
再要衝上前毆打,左右黑衣人架住他。
“放開……錢呢!”他喊,“十億……!”
光忠和鶴丸,為止付出了生命的十億,至少要讓三條組放點血吧?!
石切丸抽出手帕擦鼻血:“真遺憾,沒有這回事。”
“……你在說什麼。”
“我不是說了嗎,一樣的規則,已經超過二十分鐘了。你們簽下協議表示同意了吧。”
大俱利伽羅推開兩邊的人,下意識地摸腰落了空,這裏不是應該有把匕首嗎?他舉起拳頭往前沖,被細長卻有力的手臂猛地拉。鶯丸從大俱利伽羅的領口飛出,落在來人肩膀,靜靜倚靠著他。
鶴丸?
看清旁邊的臉時他兩眼發白,夢醒了!他立刻尋找起另一個身影……
復活者從背後拽下威亞機關摔在石切丸身上,滿臉難堪:“看不起我?”
“您是貴客呀。”稚嫩的嗓子從石切丸身後傳出,語速平緩頗有舊時代的風雅。
形容可怖的高大僧侶肩頭坐著孩童,銀色長髮盤在耳側,朝鶴丸眨眼睛。
“鶴丸小哥哥,好久不見。”孩子跳下來鞠了個躬,“您失業了,還吃得上飯嗎?三日月大人請您玩遊戲,如果能贏會呈上翻倍數目。”
鶴丸不做聲,孩子則向大俱利伽羅伸出手。對小動物沒有抵抗力的高中生如同吃了迷藥,不由自主地把他抱起來。
“你好,我叫今劍。三日月大人說,好久沒見,只是想讓鶴丸小哥哥和小狐丸大人愉快地玩耍。”
鶴丸難看的臉重新活泛:“倒是大方。”
僧侶朝大俱利伽羅伸手,尖銳的黑色指甲與手融為一體,比野獸更可怖,有多高,兩米?把今劍遞過去時大俱利伽羅沒有回避目光,對方咧嘴笑,捕獸夾形狀的利齒在夜色裏發亮,隨時能咬斷誰的脖子。
他轉身領路,大俱利伽羅立刻焦急詢問:“光忠他……”
“沒事。”
太好了。
鶴丸的掌心滿是冷汗,在發抖。
“小狐丸是誰。”
“三日月的狗罷了。拜託你陪我,不是開玩笑,”鶴丸語速飛快,“贏了再去找光忠。”
黑色的少年抿嘴,點頭。
岩融把今劍的頭髮系在脖子上,每當他困惑時便這麼做,絞住喉嚨的三千煩惱絲比鋼琴弦安心。
“哇,跟來了。喂,他喜歡會長嗎?”
如果最初是為了舊部才來,留下繼續又是為了誰,反正不會是小狐丸大人。
“算是,也不算是……岩融是笨蛋,肯定不懂啦。”
一行人進了四壁掛滿肖像畫的十二角形房間,中央一張小桌,兩副椅子,身著正裝、雙目狹長的高大男人候在一旁,銀髮蓬鬆柔軟,在暖光下變幻漂亮的毛色,發尾於腰部紮起,仿若隨時會擺動的尾巴。
狗狗。大俱利伽羅想,鶴丸竟然是實話實說的。
鶴丸就坐,黑衣人替小狐丸拉開椅子,他乖巧地坐到對面:“您現在自己拉椅子了。”
容貌豔麗的小狐丸眼角眉梢透著嘲諷,卻擁有純良的語氣。大俱利伽羅不相信三條組會有好人,譬如和藹說出惡言惡語的石切丸,想必小狐丸也不是好東西。
“外面的世界超有趣的。”鶴丸從容地換了個姿勢撐著下巴,“我帶你出去看看。”
“不可以誘拐我的小狐丸。”
大門正對的牆壁翻轉,銀色短髮的少年攙著誰從黑暗裏走出。
骨喰?!大俱利伽羅瞪大眼睛,無法相信在這裏看到好友。
對方避開視線,小聲說著抱歉。
鶴丸大笑:“果然是眼線。一期一振那樣的絕品,怎麼會只是個賣水果的。”
大俱利伽羅看清骨喰服侍的人,篤定此生不會見到更美的了。兒童的無暇,少年的明亮,女人的精緻,男性的強勢,老者的從容,繪出金色和藍色交織的畫卷,三條組的領袖三日月宗近。
他抬眼,大俱利伽羅便見到月輪當空,星辰遍野。
“好久不見,小野狼。”
好久不見?大俱利伽羅困惑。
“老頭子胡說什麼。”鶴丸打斷,“沒睡醒嗎。”
三日月打哈欠也那麼得體:“哈哈哈。小夜鶯,為感人的重逢唱支歌。”
鶯丸繞著主人的肩膀鳴啼,小狐丸驚詫地看著這只鳥,委屈地望向兄長,兄長像是沉醉在夜鶯的歌聲裏一言不發。
黑衣人端來銀盤,紅絲絨襯布上是半環形金屬頭箍,一端鑲嵌了月輪,中央突出的銀針閃著寒光。見到的一瞬間大俱利伽羅就明白,這是奪走光忠眼睛的兇器。
今劍親自洗了牌:“輸一局是三毫米,鶴丸小哥哥經常玩,很熟悉吧。”
鶴丸像個美國人聳聳肩,戴上刑具,針尖對著瞳仁。
“不公平,他也要戴。”大俱利伽羅指著小狐丸,“怎麼,不敢嗎,你們這些人渣。”
被滿口不敢冒風險就是渣滓的石切丸教唆著前進,經歷種種折磨走到這裏,三條組卻想穩賺不賠地玩下去。原話奉還,沒有這種便宜事。
鶴丸默不作聲地叩著桌子。
尊者躺進沙發:“三條組被看輕了。”
小狐丸垂下顫抖的眼瞼:“給我也戴上,哥哥大人。”
運來一塊燒紅的鐵板。
“輸了,跪在上面向小野狼道歉,他今晚很生氣。”他溫柔地端起茶,淺金色發飾滑動,“你怕疼,要贏啊。”
小狐丸微微向他躬身:“我會贏。”
×××
大俱利伽羅不明白為什麼小狐丸完全猜到鶴丸的牌路。他回憶著賭場電影裏的種種四處檢查,找不到出千證明。可惡……三日月宗近好整以暇地觀察他取樂。
鶴丸申請上廁所,要大俱利伽羅陪同。
“高中女生。”岩融向石切丸評價。
大俱利伽羅也覺得彆扭。鶴丸對著洗手臺的鏡子左看右看,拆下長穀部的護心鏡把玩,突然掄起瘋狂砸碎鏡子,趁亂撿起碎片沖向驚詫的大俱利伽羅。
回來時,鶴丸白西裝落了大灘血漬,大俱利伽羅的校服絞碎,包住他的頭。
“真是,打起來了。說光忠死掉是我的錯。這麼愛他真是嚇我一跳。”
旁人譏笑,大俱利伽羅聽到光忠的名字心臟狂跳,他用力揮去不安,把精神集中到牌桌上。牌局繼續,形式逆轉,這一局小狐丸被鶴丸耍得團團轉。
鶴丸揚起下巴,“再冷靜的人抓到好牌也會有反應。知道心跳血壓就能猜,我說的對嗎。”
三日月宗近不忍見血似的閉上眼:“切掉了左耳啊。給他包紮。”
機關的另一端鎖住耳朵,鶴丸認為裏面有監測裝置,他賭贏了。好痛,大俱利伽羅擔憂地注視他的後腦勺,透明發梢被冷汗濕透了。
疼痛倒讓鶴丸精神凜凜。小狐丸局促,他穩住自己,皇帝牌是得意專案,當初不是輕鬆贏了燭臺切光忠嗎。
鶴丸索了一支煙:“你沒玩過公平的皇帝牌吧。”
牌從小狐丸手上散落,他蹲下去慌慌張張地收攏。
安坐的人吐出青煙,勝負已分。
×××
鶴丸的身板窄,膚色過白,皮肉緊實貼附骨骼;手掌薄得令人擔憂,五指細長,骨節漂亮,藏有劈開金石的力量。
三日月宗近撫過桌上的牌,傾身揉鶴丸指腹:“不公平?痛不痛。”
“我從來不玩公平的遊戲。”
他把煙頭摁熄在自己的手背,一簇焦黑的灰散落。燙傷指尖用溫度給皇帝牌做記號的小把戲糊弄不過他。
小狐丸站起來。他雖恐懼,也自認是三條家的男子漢,束了頭髮登上烙紅的鐵板下跪——三日月最喜歡的、他引以為豪的長髮不能受損——手掌和膝蓋的肉嗞嗞呐喊,所有人聞到了烤肉店的焦味。
“是在下輸了。非常抱歉。”
痛苦不僅來自肉體煎熬,堂堂三條家次子輸給被趕出門的過房,給哥哥大人丟盡了顏面……他要磕頭,整張臉被鶴丸倒箍住。
“日本第二漂亮的臉,他捨得,我捨不得。”
整齊堆成小山的諭吉擺在大俱利伽羅面前。
“結束了嗎。”
大俱利伽羅頹然撐在桌緣,鶴丸拍他的臉:“結束了,回家。”
嗯。回家。找到光忠,把他關起來,不想再經歷一次了。
“要帶走嗎,二十億。”石切丸發聲,“長穀部國重的債連本帶利累計到二十億了。結清比較方便。”
大俱利伽羅揪住他的領子:“是五億。”
石切丸力氣大,輕鬆把人推開:“那是之前。織田賬務出問題,半個小時前長穀部又向我們借款五億。”
長穀部崇拜的織田課長。長穀部總是一臉驕傲地談起,想必是個有情有義的人,等危機過去會——
“那個織田瞭解錢的來源後把長穀部抵給我們又借了五億,說他很能幹……哪方面的能幹呢。反正不值幾個錢,只好送到地下挖煤。”
石切丸有趣地望著失魂落魄的大俱利伽羅,一夜之間演出家破人亡,真盡興。
鶴丸摁住大俱利伽羅。他和石切丸結了錢,對方承諾會把長穀部送回家。
“光忠死了,是嗎。”大俱利伽羅猛地握住鶴丸,“那時你發抖是因為光忠死了。”
他的瞳孔變成野獸,軀殼再也封印不住悲戚和怒火,鶴丸無法用謊言回應他最後的希望。
“沒有節目了。”三日月失望地讓骨喰扶他起來,“把小狐丸送去醫院。”
小狐丸躺在地板上,由岩融抱著,嗓子沙啞擠出一句感謝。鶴丸愛惜地梳理他的頭髮,無言目送擔架直至消失。岩融又不懂了,難道是喜歡小狐丸大人?他不想問今劍,會被罵笨。
大俱利伽羅推開人群大步沖向打算離去的三日月——怎麼能讓他就那麼高高在上地、毫髮無損地輕易離去?
“我跟你賭。”
三日月驚異:“你?用什麼和我賭,你身無分文。”
他伸出手,小臂上的黑龍紋身仿佛在流動:“賭我的五根手指。”
“哈哈哈。我不切手指。我用錢,一根十億。贏過一百億便把我的小指切了去吧。”
三日月眼裏是天體的倒影,透出得逞的光芒。大俱利伽羅驚覺上當,叫來石切丸是為了激怒他,那番話又有幾句是真的?恐怕織田也是受害者。
三日月和藹地笑著。氣勢動搖了。拔去利爪的狼會是什麼樣。
鶴丸搭上大俱利伽羅的肩:“抱歉,小傢伙,這裏還是讓我來。”
如同等候多時的獵人,自己是他的獵隼。明明應該是第一次,沸騰的血卻提醒,他們並肩作戰過太多次了。
左邊空位,曾站著光忠吧。
×××
傳言鶴丸國永是送子鶴寄來的天子,三歲便能作俳句。舉家死於阪神大地震獨他倖免,葬禮前後沒流過淚,漠然爭回險些被瓜分的遺產。
三條本家把他接過去撫養。長子三日月宗近溫柔地將他抱起親昵,你就是鶴,好像玉團子,我喜歡白色,哈哈哈。
最初印象是個養尊處優的大少爺,終日呆在囚籠裏讀書賞花,是顆被打磨得棱角全無的鵝卵石,玩兄友弟恭的家家酒取悅他簡單之極。直到三條家主一夜暴斃,家臣石切丸和岩融手握滴血刀刃護衛三日月闖進鶴丸房間,他才明白沒有棱角是無懈可擊。
鶴想當家主吧?父親說你有他年輕時的風範,母親的屍體嘴裏含著羽毛,你到底是誰的孩子呢。我也喜歡活潑的人,可是,不行啊。
漂亮的男人衣擺工整,片塵不染。
這些年應由次子接管本家的呼聲漸起,他猜想三日月會有所動作,不想如此徹底,絲毫不念親情。他想叫那些把三日月當成觀賞品的人來見見他此刻的模樣,天生的人上人,深藏在他眼中的是海面上的月影還是夜行衣下的彎刀?
這個人偶原來是這麼有趣的。
他淨身出戶後迅速找到機會投身政府東山再起,錢和女人從未缺過,卻怎麼也忘不了那對眼睛,初戀情人一般如影隨形。
經歷慘變的三條家從京都遷往東京,第一件事就是開了賭場,當家的喜歡看運氣差而不自知的人賭得傾家蕩產。過後的幾年三條組斂財弄權不擇手段,逐漸成為籠罩整個國家的陰霾,同統轄特別行動課的鶴丸再度變為微妙的對峙關係。這一日聽說三條家主去了和議員有關系的賭馬場,鶴丸帶上親信匆匆奔赴。
早渴望再見他一面了,只是這位兄長大門不出二門不邁,自己的身份又行動不便。
如願得見,對方不出所料成長為雍容的美青年,華服裹身,寬厚仁慈的模樣令他大失所望。下屬問他買什麼好,他敷衍兩句匆匆給小雲雀下注離開,隔天便聽說三日月宗近投了同一匹馬。
獎金很快寄到辦公室,鶴丸國永的賭運好到本人厭煩,部下燭臺切光忠則輸得血本無歸。鶴丸拿獎金訂了魚翅宴安慰他,偏巧撞上三條家次子小狐丸的成人禮——他誕生時雷聲大作,避雨僧人斷言生下了稻荷神的孩子,應由他們保護至成年,鶴丸來本家前便被領走,算來比他年長。
三日月宗近親自為小狐丸斟酒,像個笨手笨腳的好哥哥。鶴丸難以置信三日月宗近會為他人勞作,即便是舉手之勞他也未曾做過。
我很喜歡白色——原來說的是名為小狐丸的弟弟。乖巧的長髮青年向鶴丸敬酒,您好,分家的弟弟,哥哥大人說小時候總受您照顧,十分感激。今後我會照顧好他。
他搖擺著無形的尾巴,通透的紅眼不與殺戮相連只有清朗,茶色的小鳥停在他頭頂安睡,無愧神明之子的傳聞,這才是貨真價實的觀賞品。
鶴丸與三日月流著一半相同的血,爭同一片的立足之地、選同一匹馬、同一家酒店,看上同一個人也不奇怪。他忍不住遐想,那個不觸逆鱗不翻臉的人,知道自己又對他的東西動了心該是什麼反應……
他喝了小狐丸的酒,三日月樂呵呵地朝他來,滿身酒氣要拉他跳舞。
很多事過了些年頭記不清了,一樣的白色,倒是不同的味道。
“鶴啊,別又逃走了。陪陪我,有些想你。”
說著分別多年的兄弟會說的話,實際二人這些年無數次出入同一場合,三日月從未找過他。他們交換男步女步,避開宴席,用親吻和汗水消費春宵。三日月原以為他是初春的雪落入掌心便會消融,卻被攪得烈火焚身。鶴丸原以為可以貪食一口激情的毒藥得償所願,卻只抱得平淡的溫柔鄉。
天亮得太快,白髮的男人推開睡在胸口的人,將父母遺物的金鏈系好,起身找褲子,今天是週一。
鶴是鳥吧。送你一只同類。三條家主由下人服侍穿衣時說,有一抹紅羽,你喜歡紅色吧。嗯?不喜歡嗎?我認為和你很配。
三日月宗近從不去記別人的喜好。
×××
“哈哈哈,擲到寅了。沒辦法,運氣太好。”
三日月宗近濃黑的睫毛籠蓋月牙。大俱利伽羅驚得無言,在休息室鶴丸明明成功說服骨喰給骰子做手腳,千分之一的概率也能做到嗎?
鶴丸把手伸向鍘刀,大俱利伽羅搶先一步。
“砍我的。”他冷冰冰地瞪著對面,“他要用手,會贏回來。”
刀落指斷,受刑者一聲不吭,只有骨節發出脆響。
最終是平局。
離去的三日月宗近轉過身,從領口掏出另一枚骰子彎了彎眼睛,一旁的骨喰面露驚慌。
“把一期一振叫來,我和他聊聊管教弟弟的事。”
鶴丸望天:“被擺了一道。”
喪失仇恨目標的大俱利伽羅再也不堪重負,茫然坐在桌角忘了傷口疼痛。
石切丸湊過來:“二少爺,生死有命,您改得了一次,兩次,第三次呢,呵呵……”
“又是我輸了。”鶴丸煩躁地抓起劉海,“夠了吧,他還要什麼。”
石切丸沒回答。您明明知道的,他心說,想看到您一敗塗地,像所有賭徒那樣。
三條組的車把他們送往醫院,鶴丸的耳朵和大俱利伽羅的手泡在冰塊裏。鶴丸誤以為安排司機是三日月宗近的仁慈,到終點明白是自己天真了,出於戲弄才把他們送到這裏。
“鶴丸小哥哥的表情好可怕。”副駕的今劍站在座位上,“想起不好的回憶了?”
鶴丸望向窗外:“不記得了。”
一幢白色鐘樓出現在大俱利伽羅眼前,有根線繃起挽過他的腦海。
今劍還是笑眯眯的:“沒法去正規醫院呀。左文字家一向處理見不得人的傷口,是我們的天使。黑臉的哥哥也是老顧客了。”
孩童的笑眼裏沒有亮光,鶴丸強行拉走大俱利伽羅下車。
“……告訴我。”
記憶總是錯位,有些事他記得,光忠忘了;光忠記得,他不記得。能想起的部分已經住在鶴丸房子裏了。
“你看小鬼和我關係怎樣。”鶴丸帶著他向鐘塔前行,頭也不回。
“很熟。”
“三條家的私生子,昨晚之前從沒見過。腦子不正常,胡言亂語。”
鶴丸輸入密碼再按下門鈴,粉色長髮的男護士將他們引入地下室。手托油燈的肢體過於嶙峋,昏暗之中如同營養不良的瀕死者蹁躚行走,開口說話卻是溫柔的活泉水。
“肢體還新鮮,馬上手術就好。對了,有個人想讓你見。”
燈照亮簡陋的手術臺,上面躺著全裸的男人,僅有旁邊的儀器能證明他活著。大俱利伽羅的心跳要破膛而出,他撲向病床,今晚的一切是噩夢,夢醒時分上天把光忠還給他,他們還能一起吃飯,一起修房頂,一起去開下一次家長會。
“光忠!”
“能請你,安靜嗎。”
“對不起,光忠……”大俱利伽羅抬頭,燭臺切唇無血色,絲毫沒有開口的跡象。
銀色長髮的醫生轉身左手剪右手刀,語速誦經般虔誠:“無可救藥的人。”
×××
螢丸把飯菜放在明石桌旁。
“要吃晚飯。”
“是你做的飯我一定會吃的,我再躺五分鐘。”
“是愛染。”
“哦。”
明石懶洋洋地答,他抱著枕頭盯電腦螢幕,倒映在鏡片上的黑底白字飛速翻滾。
愛染去祭典玩了,明石能照顧好自己嗎。螢丸擔憂地跳入夜空,黑色滑翔翼嘭地展開劃過漂亮的弧線。
今晚也順利偷到目標。買好早飯折返途經三條集團大廈,他們又在玩那個無聊的遊戲了。他像往常那樣掠過大樓間的影子,突然一團漆黑擦著肩膀墜下,他往下猛沉,而後技巧高超地穩住平衡。
“抓到了……帥氣吧,俱利醬……”
“你是誰?”
死死拽住他手臂的男人閉著眼。這是什麼,明石常說的碰瓷嗎……
螢丸降落在一棟百貨大樓頂部,把燭臺切光忠攤在人工草坪上,貼著胸口聽到心臟在微弱地努力。全身上下沒有傷口,身體有均勻的燒焦痕跡,又是高壓電,三條組為什麼不換個策劃。
這個人命真大,神志不清還能在落下一瞬抓到正解更不簡單。螢丸打電話給愛染,愛染正和左文字家的小夜吃關東煮,小夜便聯繫了宗三。
螢丸單手把人扛到急救室時宗三摸著小夜的頭,又是他。
“認識的人?”愛染問,小夜點頭,“哈——東京,好小!沒勁。”
“誰?”螢丸問。
“一個和大哥聲音很像的人。”小夜說。
“特別行動課還在時,”宗三笑盈盈地給小夜和愛染分金平糖,螢丸拒絕,“是鶴丸先生的人,和我、和長穀部都搭檔過。”
“大哥說他是危險的人。”
“是呢。不是有危害的意思,他沒有身為人的自覺,軀殼裏裝的靈魂比起人類更像兵器,刀啊,劍啊一類的……是個不惜命的賭徒。”
明石提過特別行動課。為國家斬去明面上不方便的障礙,知道的太多因而在高層被三條組滲透後遭到趕盡殺絕。
螢丸和愛染告別後江雪趕到接手急救,燭臺切光忠的生命跡象逐漸恢復。宗三記得那時他也是快死了,鶴丸先生拜託江雪哥摘除他的記憶,這個男人沒辦法安安穩穩地過日子;順便也洗腦了同樣奄奄一息的大俱利伽羅和長穀部國重,這兩個是無法保守秘密的人。
江雪哥那天的表情宗三現在還記得,他悲傷地推開鶴丸的手說,這兩個人沒有過去會活的很幸福,他不行。剪斷翅膀,飛蛾亦會靠本能爬向毀滅,除非熄滅世上所有燭火,泥菩薩過江的你是做不到的。
對面的人滿頭鮮血,像只丹頂鶴:你擔心我?感動得要哭了。我的好大夫,撲滅他看到的就夠了,除了我,那兩個傢伙也會保護他。
×××
江雪和鶴丸坐在巨大的鐘盤下,鶴丸抓著他的頭髮玩,他也不生氣,閉目養神。
“兩年前的話還記得?是我錯了,三日月還真纏人。在你這呆久了他沒准會來殺你。”
“你走吧。看到你,我就不高興。”
“出家人也會心煩?受寵若驚。”鶴丸打好一對辮子,把人肩膀掰過來左看右看。
“不會心煩那是你。你沒錯,是這盞火熄不滅。”
銀色長髮太柔順,只消輕輕一抖便散開。
“我挺喜歡長頭髮的,可以藏很多秘密。”鶴丸輕吻了面色不快的人,“我點的火,我熄滅,聖僧可願賞光協助?”
數條街之外醫院裏,小狐丸手腳綁著繃帶,孤零零地躺在病床上,穿著白大褂的藥研手裏逗著綠色夜鶯——小狐丸送來時它被藏在濃密的長髮裏睡得香。
“它陪我長大,是我最重要的朋友,和主持大人的是一對。二十歲生日那天不見了,我哭了好久,原來給分家的弟弟了。”
小狐丸眼圈紅了。哥哥大人沒作任何解釋,他知道不必問,答案無非是我喜歡,不可以?
小夜鶯上了年紀,早已不記得他,不願意同他親近,不知道是否還認識大包平。外面的世界嗎?他從小在桃花源長大,成人後又終日圈在三條組,小夜鶯在外面的世界學會了飛翔和唱歌,自己也該出去看看了。
“腳上綁了信。”藥研蹭著鳥兒的翅膀,“念嗎?”
小狐丸點頭。
照顧二少爺睡著後,藥研放飛鶯丸,給宗三回了郵件合上手機出門。迎面碰上一期一振,他上前擁抱兄長,撫平他的眉頭。
“沒事的,哥。這場火快熄滅了。”
“是啊。要下雨了……”他把臉埋入弟弟的肩膀。
初夏時分,萬物生長到最繁茂的時節,傷病的人們也漸漸恢復生機。織田被算計後失蹤,長穀部喝了幾天悶酒才投入到新工作中,時不時還會訴苦——新課長是好人……為什麼織田課長不帶我一起走呢,我願意和他打拼天下。隔壁水果店一夜之間蒸發,往來的人紛紛惋惜再也見不到那只漂亮得不像平凡人家擁有的夜鶯,又向大俱利伽羅打聽燭臺切光忠的去向。
“回老家了。”
幫隔壁主婦背米的少年抬頭,汗水被陽光照得金燦燦。他寶貝地捧著主婦贈送的甜點回家,向廚房裏的長穀部問好,靜悄悄上了樓。
推開門,燭臺切光忠靠著牆垂頭出神,手腕被鐐銬鎖著。大俱利伽羅半跪下用勺子挖了一口布丁喂給他。
“真好吃。話說回來,什麼時候能放了我?我胖了。叫長穀部上來,我和他談談。”
“和我談就可以。”大俱利伽羅固執地繼續餵食,長穀部耳根子太軟,“鶴丸說等鶯丸回來才能放了你。”
“俱利醬……”
“撒嬌也不行……”
慘了。燭臺切傷心地想,鶯丸肯定是去追求愛情了,哪里會回來?還想再去一次三條大廈,同樣刺激的地方也只有柏青哥店了。
窗外遠遠傳來轟鳴的禮炮,是哪位大人物的生日?忌日?大俱利伽羅想著明天去學校問問五虎退,小心幫光忠擦了嘴,為他調好要看的電視節目便下樓給長穀幫手削土豆了。
新落成三條雙子大廈整幢裝飾了紅色綢緞,三條經濟帝國的統治者將在這裏舉辦三十歲壽宴。太年輕了,無數人竊竊私語,把八十年的運提前花完了。
壽宴鋪張得像把金錢當廢水傾倒,三日月宗近的發言無非是些共建繁榮的套話,聽眾們仍然無法相信眼前和藹可親的美人便是傳說中的三條家主。
今晚的舞會哪位小姐會有幸、或者不幸地同他共舞。
鶴丸帶著江雪到場時三日月是略有些欣喜的,幾個月沒消息,還以為慘死在哪里了——他會傷心上一陣子的。他抬了抬手給他們加座,吩咐石切丸安排遊戲——鶴丸不來沒人敢陪他玩。
太吵了。江雪不悅地開始念經超渡即將往生的人們。
無辜的負債者被趕到臺上開始玩命的友情遊戲,台下的人一擲千金地賭誰先出賣誰,不見血的刑場結束後竟然留下一人,場內一片懊喪的噓聲。
三日月叫人把鶴丸請到他身邊。
“怎麼想的,你說說。”三日月不緊不慢地問,他並不在意。
“他的眼神還年輕,值得賭一把。下次還這麼無聊我不來了。”
“他說無聊,石切丸。”
“非常抱歉,現在開始下一個節目。”
小狐丸給兩人倒了四杯不同的酒,或許是燒傷落下的毛病,手微微發抖。
鶴丸喝了三日月面前的酒,三日月笑著端起對面的杯子。
“還無聊嗎?”三日月不為所動地斜倚著,用寵溺晚輩的眼神詢問鶴丸,“左文字的長男?盤發很漂亮,不愧是鶴丸看中的,我也喜歡。喝完陪我跳舞吧。”
“行啊,小狐丸借我。”
“哈哈哈。不行。鶴為什麼學不乖呢。你聽話些,這裏就沒他的位置了。”
“我可不樂意給人倒酒,我喜歡喝。”
鶴丸舔著嘴唇選出一杯喝下,向三日月展示空杯,三日月便也喝了剩下那杯。
“想起來了,四杯都是毒藥,人上了年紀就是這樣。”三日月服下石切丸遞來的解毒劑,“特意帶過來,你能救他吧?醫生。跳完舞該結束了。”
他的力量意外的強,他拽過江雪,鶴丸嘴角開始溢血。舞曲舒緩得催眠,等江雪掙開他奔向倒下的鶴丸抱住,鶴丸已經不省人事。
三日月宗近惋惜地看著,他知道以後找不到更中意的玩具了。鶴丸說從來不玩公平的遊戲,今晚卻和自負強運的傻子賭徒一樣來送死,是向他投降了嗎?本想著能撐到明年便放過那個趨光性難改的拖油瓶,為了區區幾個下屬搞得一無所有,原本沒那麼快剪除特別行動課,稍微動了動那個黑皮的孩子就繃不住了。同伴什麼的,不適合他啊。
他難過地坐下,小狐丸倒了茶,他候著,倒茶的人便知趣地為他淺抿一口試毒。
“小狐丸,以後只有你陪我了。”
“還有今劍。”
三日月喝茶:“別的女人生的,這種孩子很多。”
“你忘了,我也是別的女人生的。”
地上的屍體突然坐起吐出一包血漿,朝他笑嘻嘻地打招呼。
“怎麼樣,嚇到了嗎。”
“你真是……不聽話。”三日月摁眼角,“坐吧。等石切丸想個新節目,再出問題就砍了他的手。”
石切丸嚇得面色慘白:“怎麼會這樣,解藥一直鎖在最後頭的櫃子。”
“聽過螢火蟲怪盜沒?比起那個,三日月知道AB膠嗎。”鶴丸把茶倒在地上,“我給大俱利伽羅做手工課學會的,A膠和B膠分別沒有粘性,摻在一起才變成強力膠。我覺得有趣,拜託江雪做了毒藥試試。”
小狐丸不知何時消失了,三日月呼吸變得吃力,只注意到鶴丸叫了他的名字,母親死後再也沒人叫過了。
“哈哈,是很有趣。賭博總是會輸的,我恰好是今天啊……”
視力在衰退,輝煌的金色變幻作白色,熟悉的味道扶起他旋轉,周圍的驚歎聲模糊成耳鳴。臉頰被打濕,他長出一口氣擁住同父異母的弟弟。
“想睡了。別哭,今年的禮物我很喜歡,回你什麼好……”
一期一振在空蕩蕩的走廊裏找到小狐丸,手裏捏著毒藥的另一半,他奪過一飲而盡。
“不錯的酒。您後悔了嗎?”
漂亮的長髮搖晃,失了光彩:“我只是傷心。比小夜鶯不見那天更傷心。”
一期一振在他身邊疲憊地靠著牆。
他還有弟弟們要照顧,小狐丸還有整個未知的世界在等他探索,鶴丸先生今後去哪里?
×××
鶯丸和隔壁水果店一夜之間出現,倒被說中是去追求愛情,真的帶了另一只夜鶯回來,聽說叫大包平。不多久燭臺切光忠也現身,臉上豐滿許多,像大俱利伽羅說的那樣是回老家吃撐了,這條街恢復了往常的光景。
一期一振沒回來,光忠只得和藥研一同去了家長會,一路討論編制心得到教室時大俱利伽羅正被隔壁班的亂騎在頭上,他好想死……
到暑假時鶴丸也沒來收房租,燭臺切光忠興奮地鼓舞二人一起去三條組救人,長穀部沒救地看著他:“你訂的報紙自己不看?三條組倒了。”
“啊?”燭臺切吃驚,他被放生後只顧每天殷勤地做家務彌補丟掉的份,“怎麼倒的?”
“董事長生日宴會上喝多突然暴斃,手下的人四分五裂了。唉,我是知道的,平時常常加班不愛惜身體會積勞成疾,年紀輕輕的就沒了,你們也要注意。”
“哦!那房東大人去哪了?”
長穀部要昏迷了:“去玩了吧,又不是我們的老媽。”
“太久不來搗亂怪想他的。俱利醬知道嗎?”
大俱利伽羅連忙搖頭,表示贊同長穀部。燭臺切歎息,往圍裙上一擦手回廚房了。
鶴丸最後說的是等鶯丸回來就可以放了光忠。他焦急地追問那你呢,鶴丸說你猜,氣得他不想理他。他偷偷找了很久那座白色鐘樓,後來打聽到要修建福利院,已經拆了很久了,讓他再度恍惚是否只是一場夢。
他不敢把心中不祥的預感說出來。語言是有魔力的,他的運氣比光忠還差,萬一烏鴉嘴就太對不起薛定諤的鶴丸了。既然藥研每週能收到email家書報平安,就當他們一起在環遊世界散心吧。
到了冬天,附近的人漸漸都忘了鶴丸的存在,倒是長穀部提的最多。下雪天光忠拖長穀部去置辦年貨、大俱利伽羅悶悶不樂地看家時門鈴響了,他懶洋洋地應門,送報紙的大叔今天可真早。
門外是一名茶色短髮的美青年,穿著考究,半邊劉海蓋著眼睛,總覺得在哪里見過。
換人了嗎,這樣的人也會做送報紙?
來人朝他躬身:“你好,我叫鶯丸,是鶴丸的朋友。請問——”
“?!”大俱利伽羅差點捏爛了門框,“你變成人了?”
“什麼?”
“……沒什麼……那個騙子……”
“好的。請問,燭臺切光忠——是住在這裏嗎?”
“光忠出去了。請進來等。”
鶯丸點頭跟著他。這孩子有些奇怪,是因為代溝吧,人還挺禮貌的。
“最近收到鶴丸半年前寄的信,說找到了我的侄子,讓他住到我在東京房子了。對了,你們換過鑰匙?”
原來是這個人的房子,他還是光忠的叔叔。
“嗯,上次颱風。”大俱利伽羅小心翼翼地問,怕一口氣吹壞結局,“鶴丸在哪?”
他準確找到放茶葉的位置開始燒水:“抱歉,我也沒有消息。他總是突然消失,突然出現,給你們添麻煩了。信上只說我侄子有喜歡的人照顧,希望我放心,他這麼說我更不放心了。那個人是你嗎?”
“也許……”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轉移話題,“鶴丸有喜歡的人嗎。”
鶯丸十分自然地剝桔子,融合豔麗和清爽的笑容使得年輕的高中生臉頰緋紅:“你難倒我了。我想想,他喜歡漂亮的人,也許和他在一起良心發現,才寫信告訴我侄子的事。”
大俱利伽羅怪難過的,世界上沒有比三日月宗近更漂亮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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